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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风11

女孩儿带着几个人赶到“案发”现场的时候,肥头大耳之物正在盛满淤泥的地里打滚洗澡,发出舒爽的嚎叫,肉粉色的被溅的肮脏污浊,倒是符了它们的本性。夫妇两人在稻田边着急的和民警们打着手势,扯着嗓子简单的说明了情况:“早上我家那娃喂食,门没关好,都跑出来了,杀千刀的,足足有6只呢,现在这里就5个,那个还不知道跑哪里去了!快帮我们捉住它们,快。今年能不能吃得饱饭,就指着这些该死的。”



民警小王感觉到这里铺天盖地的都是猪骚味儿,分分钟都能被熏晕,苍蝇蚊子在空中群魔乱舞的,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,厌恶的捂了捂鼻子,余光和剩下3个人交流了一下,大家的脚步都迟疑的定格在边缘,望着一池的淤泥,又稠又厚,像一大块发了霉,喷出阵阵恶臭的海绵,人一旦沾上,随时被吸在里面,再说,就算他们是偏远县城的派出所民警,也不至于干这个活儿,何况小王也是大城市长大的孩子,考了几次没考上好的单位,才走这个迂回路线,下乡“奉献”,等着城里职位的空缺或者打点一下关系,慢慢再上调,总之,进入体制内就意味着有了敲门砖。



大夏天的,每个人都穿着短衣短裤,一想到这些污浊不堪的东西会直接接触到皮肤,他们都想在此刻变成木头,一动不动的站在这里就好。“我说,我们派出所不管这个,打119!”小王扯着嗓门冲着农民夫妇喊着,手臂在空中挥舞着,画了好几个叉。他们现在和夫妻俩的位置,再加上泥地右上角的稻田,形成了一个小的三角区域。



“俺们不管,反正电视说了,有困难找警察,今天你们就得帮俺们抓猪,要不就投诉你们这帮小崽子。”男人执拗的劲儿上来了,人在着急的时候,往往最能看出底蕴和出身。



“靠,你讲不讲……”小王还要继续高声理论,被女孩伸手阻止了。穿上了农妇给备的黑色大水靴,伸出脚探了探深浅,超过腰身一点点,安全,然后回头望了一眼田地上那些年轻的小伙子,看的他们每个人都乖乖收起了一副万分嫌弃的表情。



“有困难,找警察,这话没错。小陈,你体质愿意过敏,负责跟大叔去找剩下的一头,其余的人,都和我下去抓猪!”声音不大,却掷地有声。



女孩白皙的皮肤瞬间就被镀了一层铅,因为第一次和这些庞然大物打交道,显得笨拙无比,刚按指示扯住一条猪的后退,就被在自己主场的家伙轻而易举的借着泥土的润滑挣脱而去。忙乎了满脸满身的泥土,连根猪毛都没留下,倒是被它们联合夹击了几次,拱了个狗吃土。谁说猪笨?!女孩暗自咒骂。



又大喊了几声,岸上的下属们才不情不愿的参与进来,女孩拿出吃奶的劲儿,连拖带拽的,不知道在地里和猪一起打了多少个滚儿,才单枪匹马捉了两头,眼睛都快被污泥糊住了,沉重的眼皮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眨一下,只剩那双空洞的眼睛,能够让人辨认出这本该是个面目清秀的姑娘,而不是眼前这个气喘吁吁的泥人儿。



所有的猪都被丢在了猪圈里,女孩儿又帮忙加固了一下围栏,用农夫家浇地的水管把身上的污泥简单的冲掉了一些,起码能看出个人样,又被夫妇两人拉着手感谢了一会儿才得以坐回警车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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队员们宁可都挤在另一辆车上,也没人愿意和这个害得他们一大早就浑身污臭的人同行,不知道得洗几遍才能洗的掉这一身的猪骚。还不知道这些泥巴里都有些什么屎尿昆虫的。



吴谨言掏出了一个劣质的烟盒,夹起一根,才发现五个指甲缝都是黑的,把车窗摇了下来,点着了烟,吸了几口,咳嗽的厉害,就把烟头按在窗框上,不再抽了。



“怎么,来了两年了,还抽不惯这烟?”司机于立波兼任好几个职务,档案管理员,审讯员,会务员,今天的角色是陪同出警,乡下地方,都是一个人干很多人的活儿,螺丝钉一样,哪里需要去哪里,45岁的老于皮肤黝黑,眉骨深陷,眼睛乌黑锃亮,更显得整个人饱经风霜,坚毅无比。他和这些农民打了半辈子交道,总是劝这些不甘心到穷乡僻壤的年轻警员们,乡下有乡下的好,虽说村民刁蛮了些,但也因为是世代闭塞的缘故,懂的不多,看的不远,人常年和大自然对话,风吹日晒,有的时候还要抵抗个旱灾洪涝的,自然就固执了些,不固执,怎么敢靠天吃饭。



但“刁民”有他的好处,民风淳朴,容易知足,对物质需要不那么高,吃饱喝足就心满意足了。可以活的纯粹自然。年轻人哪儿听的进去这些,老于也不勉强,心不甘情不愿,打从心眼里瞧不起这个岗位的人,天天琢磨怎么调走的,他看的多了去了,但现在坐在后排的这个安静的小姑娘倒有点儿意思。



“嗯,有点儿呛。”吴谨言笑了笑,脸上还零零星星的挂着些淤泥。“这地方,最近的县城开过来都得三四个小时,物资匮乏了些,没好东西。”老于从后视镜看着清瘦的人,她像一朵和集体走散的云,自己飘来飘去的,光是看着,就觉得冷清。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,反正老于没看到她有什么朋友亲人的,自己住在派出所提供的宿舍里,除了工作,也不太出门。老于夜里在楼下看过几次,大部分的平房,楼宇都灯火通明的,就她的那扇窗户黑的像个大洞,吞噬了一切的人间烟火。



这个空降的领导和同事们的关系并不太好,工作上比较严肃较真,那些人懒散惯了,大部分都是在混着等被调走,没几个人真正干活,自然就格格不入了听。听说以前是市局刑侦队的,正儿八经的刑警,还是个重点苗子,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,沦落到了这个地方。老于是个热心肠,接触过几次,觉得小姑娘除了话不多,别的没什么,怕她一个人在这寸草不生的乡下地方不习惯,队里伙食又不好,就经常喊她去自己家吃饭,那人总是象征性的礼貌笑笑拒绝。


“呸,这活儿也让我们干!我们不是刑警也算正儿八经的民警儿吧,天天让我们帮着找鸡找鸭,修灯补瓦的也就算了,这还抓上猪了,她不嫌我丢人,我要脸!”小王往车窗外啐了一口,现在只觉得浑身都是泥巴,用手抖落着衣服。要不是她吴谨言,之前的老所长走了,这个位置自己势在必得!“就是,什么人都往我们这儿塞。我托市局里的朋友打听过,你们要不要听听详细的?”小李长了双贼溜溜的圆眼睛,做了个手势,几个人把头聚在一起,窃窃私语。


“秦海风,秦局你们知道吧?”小李环视了一下频频点头的众人。“干警察的哪儿能不知道秦局,破过那么多大案。众人的偶像!”小陈跟了一句。“都认识就好!咱们家这位是秦局唯一的徒弟,听说对她特别好,又照顾又提拔的。结果这货搞上了师母,最后,被秦局发现,两个人纠缠之间竟然把秦局推下了楼,现在人还在医院躺着没醒呢!”小王瞪大了眼珠子,一脸诧异,然后就骂骂咧咧的:“我靠,这小丫头挺能耐啊,真不是个东西,呸!给恩师戴绿帽子,我说怎么不抓起来啊,还留着这个害群之马?”


“好像是她师父的女儿不让起诉吧,但秦局的影响力你也知道,估计她在市局里也臭名远播了吧。”小李接着补充。

“所以给弄到我们这鬼地方当个片警儿头头?天天指挥我们和家禽牲畜打交道?!”向来沉默寡言的小徐坐在后排角落里,冷不丁插了句嘴。

“我听说,本来是调到区里做文职的。比咱这好多了,但貌似是那人自己要求一撸到底的。”小陈弱弱的嘀咕了一句。


“你懂什么,这个德性早在这一行里臭了,知根知底的谁要她啊?她这是走投无路来咱们这里耀武扬威了,我呸!不要脸,欺师灭祖的,真是想不明白秦局家属怎么不告她?!这可是活生生的把人弄成了植物人啊!”小王夸张的比划着,借着这个话题宣泄着自己的不满。


“说是秦局的弟弟开始不依不绕,要法办,然后他女儿插了咱们队长一刀,说算是私了,从此再没瓜葛,互不相欠。”小李做了一个刀插胸口的动作,众人都沉默了。


众人都清洗完毕后,回到了办公室,各自坐着,用自己的办法解暑。办公室的破空调年岁太长,早就失灵了,申请新的已经半年了,也没批下来,组织上的事情那么多,没人在乎这个被遗忘的角落。吴谨言应该是过敏了,白皙的皮肤起了一片红疹,火烧云似的迅速扩散着,用手到处抓着,两个胳膊一下就被抓了几道血痕,身上也开始奇痒无比。


“我说头儿,听说您和前市局高层关系不错,尤其是和人家的家属,您走走后门儿,看看能不能给快点批个空调,兄弟们要热死了。”小王凑过去,皮笑肉不笑的说着,语气里都是讥讽。


吴谨言也经历过一个夏季,确实酷暑难耐,而且乡下农作物多,蚊蚋遍地,办公室又多是男人,本身就怕热,她今年本就打算自己花钱给所里安装一个,但又不想人所想,正在想个合适的渠道。


吴谨言能听出他的画外音,也知道自己抢了他的位置,笑了笑,没答话。身上痒的厉害,交代了几句,让老于帮忙开到附近的诊所。


“这些人说话没大没小的,你别在意哈。”老于是体察的,“没事儿,习惯了,比这更难听的还有呢。”吴谨言若无其事的开窗吹着风,靠着椅背蹭着,想缓解一下瘙痒。


“那个,现在和以前的同事还有联系吗?可以让他们给你邮寄些吃的喝的,这里条件啊,太艰苦了些。”“没了,现在就我自己。我觉得这儿挺好的,蔬菜水果都是天然有机的,水也清澈。也比较清静。”吴谨言笑笑,眼睛里还是老于见惯了的,深深的空洞。


“吴队,您这以后可别光着胳膊就下去了,谁知道那污泥里有什么啊!给你开几盒药,按时吃,几天就好了。衣服掀起来,我先给你涂点药膏,止止痒。”医生兼护士的江夏和吴谨言差不多大,脾气泼辣,说话像放鞭炮一样干脆,这个地方,能养出好脾气的才叫奇怪。


吴谨言听话的躺在床上,乖乖的让江夏用棉签在肿痒的厉害的部位上药,这药膏一股清凉油的味道,触感冰冰的,很舒爽凉快。


右侧靠近胸口的地方,江夏的手在空中僵住了,凝脂般的皮肤上扎眼的映着一个刀疤,像个丑八怪一样趴在上面,让江夏不敢下手,端详了半天。


吴谨言察觉到医生的迟疑,看了看胸前的那个印记,赶忙扯下了衣服,礼貌的道谢:“好多了,谢谢。”“我说,扎的够深的,还好位置往下了一些。”江夏想象不到眼前这个白净俊秀的瘦弱同龄人,在刀插进胸膛的一刹那是什么滋味。


“习惯了,以前干刑警的。难免会受伤。”吴谨言的脸上是少有的闪躲,穿戴好,又把药放进挎包里。


“拿着,我上个周末去了趟这附近的县城,我上次去你们所里,你桌上放了个这种烟的空烟盒,想是你以前喜欢抽的,这里可没有这个牌子。”江夏看人要走,赶忙从抽屉里拿出一条烟,塞到吴谨言的手里。吴谨言低头看了看,是以前自己常抽的细长女士香烟。“这里卖的烟,抽多了,肺要坏掉,既然戒不掉,尽量抽点习惯的。”江夏笑起来,一侧嘴角有浅浅的梨涡,显得人不那么凌厉。


“谢了,多少钱我手机转给你。”“不用了,你来这里后,家禽啥的丢的都少了,算代表村民感谢你!虽然我不是当地人,嘿嘿。”江夏推了推她的手背,示意她心安理得的收下。


“那谢了,改天请你吃饭吧。”吴谨言又要上手去挠脖子上的红疹,被人眼疾手快拉住了手,握着指节。“不能抓,忍忍啊!抓破了要留疤的,这么好看的脖子留疤了多可惜。”江夏嗔怪了一眼,然后凑了上去,用自己的食指指腹轻轻蹭着那人脖子上红的厉害的地方,平常快如风的语速减慢了不少,是难得的耐心。“实在痒的受不了,就像这样,千万不能用指甲抠。”江夏叮嘱着。


“好,谢谢。”“不谢。”这个夏天真是太热了,烤的江夏的小脸红红的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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