观之

秦岚给父亲简单的擦拭了下身子，把脸贴在父亲刻满了岁月痕迹的手背上，秦爸原本硕大的体格，现在躺在这个病床上，被折叠的小小的，脸上没了往日爽朗的笑容，五官安详的舒展着，皮肤上深深的沟壑诉说着这个人当了一辈子硬汉，现在想好好地睡一觉，休息一下。只是这一觉，来得太突然，也不知道何时会醒。

秦岚柔声和父亲说着自己最近的工作情况，把下巴磕在这个给了自己满满爱，包容，理解的坚毅的男人的小臂上，呆呆的看着，小时候父女俩相依为命的画面时不时的跳出来，父亲的在生活中的细心，对自己学业的严厉，第一次帮自己买女生用品时的窘迫。秦岚想着想着就笑了，硬汉柔情起来，是带着笨拙的可爱。秦岚在大学期间谈了第一场恋爱，被秦海峰知道了，紧张的要命，派人对男孩展开了户口调查，然后每天晚上都要打电话给秦岚，叮嘱着千万不要在学校外面过夜。女孩的心思本来就脆弱又敏感，需要身兼母职的人，格外的精心呵护，秦海峰做到了，秦岚和父亲的关系很亲密，不仅报喜，还会分忧。

秦岚笑着笑着就哭了，她要是那时和初恋修成正果就好了，那个阳光大男孩炙热又单纯的爱着她，用自行车载着她去遍了每一个浪漫的地方，她靠着男孩的背，阳光温暖，春风和煦，伸展着双臂，触到的空气都是甜蜜，她被浓浓的爱意包裹着，但唯独少了份怦然心动。后来又谈了几段，都是有缘无分。

她曾以自己的不将就而沾沾自喜，她活的坦荡随性，自信独立，按照自己想要的模样，不疾不徐地成长着，但她从没像现在这样后悔，自己为什么做不到“差不多”，这样，她就没有机会遇到那个人，而且疯狂的爱上她。自己的生活就不会像这样支离破碎。

那人就像阴暗墙面上的一座黑钟，阴沉的走着，别人都避之不及，怕被吞到那暗色里，只有她觉得那钟的滴答声音，有一种哥特式的神秘，让人听的被蛊惑了心神，然后不顾一切的跟着上面的指针转啊转，融入到它的黑暗里，什么都看不到，只有那针为自己停住，才能带来光芒。秦岚跑了好久好久，一而再，再而三的，厚着脸皮，求着人情，没想到，指针真的停住了，但只可惜是海市蜃楼，秦岚的指尖刚刚够到，结果那钟发疯似的晃了起来，秦岚从上面掉落，再醒来时，已经是万丈深渊。

爱上吴谨言，就像得了一场天花，一生只有一次，就再也不会了。

收到的曾怡和吴谨言缠绵的照片，打开家门时，秦爸拼着最后一口气攥着眼前那人的裤脚，死死盯着她的脚踝看，然后晕了过去。紧随其后的叔叔，吃了安眠药正在午休被吵醒下来的后母，佣人的说辞，还有那一刀，秦岚含着泪插的那一刀。

一切的一切，都让秦岚悔不当初，从前，是自己太过执念，一个在明，一个在暗，两条线段怎么也画不出个圆。她只知道吴谨言现在在某个二线城市做着普通的警局文员工作，再不是她引以为傲的刑警，秦岚不在意了，不在意她为什么要勾引自己的师母，推自己的师父，秦爸对她是那么的好；不在意她秦岚对于吴谨言到底算个什么，也不在意她现在在干什么，和谁一起，甚至连以前她在想什么，也不在意了。忘记那个人，是她对被从二楼推下来，严重脑震荡，陷入深度昏迷的父亲最好的承诺。

“辛苦了，我爸最近情况还稳定吗？”对进来的男护工笑了笑，随时随地的礼貌与优雅，是父亲教育的痕迹。“还是老样子，但别灰心，我前几天和隔壁的家属聊天，他们家的，10年都醒过来了，没事儿的。”男护工拍了拍秦岚的肩膀，这样安慰的话语，这两年她都听得麻木了。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”谨言，天气预报明天有大暴雨，我给你买了把结实的雨伞，上次你帮村东头的老林头加固窗户，大雨天的，我看你的伞不太结实。“江夏的语速飞快，声音清亮，一点儿不扭捏，大大方方的。吴谨言先是因为那人称呼自己的方式变了，闪过了小小的惊讶，然后点了点头，接过了雨伞。

”我说，小江，你还是离姓吴的那个远点儿吧。“小江是城市医院派来交流援建的，三年期限，她虽是省城的姑娘，倒是也能吃苦，又是个热心肠，除了性格辣点，但长相甜美就弥补了大部分的性格缺陷，至少在这些虎视眈眈的片警儿心里是这样。

“你又想憋什么坏屁？”小江最瞧不上的就是这个小李，天天不干正事儿，到处打听八卦，好逸恶劳的，大男人长着一条农村妇女的长舌。

“你还不知道呢？！前两天，一对夫妻打架，男的抄家伙要动手，所以我和她出警去协调。那男的常年不在家，刚从省城回来探亲，看到自己老婆和隔壁老赵走得很近，就怀疑他俩有事儿呗。然后就要动手，结果那人手脚利索，三下两下把人按在地上，然后说什么是个男人就不该和女人动手。有话好好说，结果那男的就冲她嚷，说她自己就是搞人家老婆的，道德败坏，有什么资格在这说三道四的。“小李说完有些得意洋洋的等着江夏的反应。

“闭嘴吧你，我看就是你到处说的。你就像那鸡窝里的老母鸡，还没等咋地呢，听个风声就以为有食物了，扑棱个翅膀到处咋呼。人家咋样关你屁事儿啊？还那人那人的，那人是你领导，有权调动你工作，你再这样背后捕风捉影，乱嚼舌根，给你调去天天守着村里头的臭水沟子，你信不信？”江夏连珠炮似的说的小李哑口无言，基层生活，让她骂人骂的更爽。不用伪装城市人的体面。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吴谨言开了局里破的不能再破的车，一路颠簸，冒着大雨，开了一天一夜，在次日的晚上抵达了她以前常去的那栋别墅，找了个不易察觉的地方，远远的停着，别墅里黯淡无光，和今天的夜一样，除了瓢泼大雨，静谧又深邃。吴谨言看了眼表，已经十一点了，又下着这么大的雨，有些担心。吴谨言在车上等了一会儿，抽了根烟，白色的雾气在密闭的老旧空间里飘着，吴谨言动一下，那快要散架的驾驶座就咯吱一下。烟雾久散不去，思念被余烬收集，窗外的大雨把它们研磨的细腻无比。吴谨言又等了一会儿，除了被雨水洗刷的干干净净的马路，和她的小破车，没有任何别的身影，连夏夜里的蝉都不知道躲到哪里避雨去了，一声不吭的。

这场暴雨是大家早就知道它的威力的，天气预报天天警示提醒，不要选择当天开车远行，吴谨言这一路，不知道躲避了多少从山上冲下来的泥石，雨下的太大，雨刷器来不及刮，就靠路边，打着双闪停一会儿，然后等雨小了点就继续开。一条必经之路的一颗小树被风刮倒了，吴谨言的车过不去，于是冒着大雨，勾着腰，一点点挪开那个拦路虎，掌心被粗糙的树皮刮了几道口子，又被咸的雨水侵入了伤口，是啃噬的疼，可惜，疼痛遇到了强敌，眼前的这个被浇透了的女孩，最不怕的就是疼。

车上的空间小而黏腻，呼吸都有些困难，吴谨言浑身都湿淋淋的，把还在滴水的碎发别到了耳后，在将近十二点的时候，那人终于被一群朋友簇拥着，下了车。吴谨言看到有一个殷勤的男士为秦岚撑着伞，细心的扶着她的胳膊，生怕她淋到，自己的肩膀被打湿了一大块。

雨太大，吴谨言隔着玻璃有些看不清，于是索性开了车门，躲在附近的一个垃圾箱后面，那人脸上挂着灿烂的笑，朋友们帮她把礼物拿进了门，然后挥手告别，开车而去，那个撑伞的男人没有出来。

一楼客厅的灯终于亮了，然后是二楼，那个流淌着肖邦的窗口位置，两个拥抱在一起的身影，在雨夜里，竟然看的格外清晰。

吴谨言笑了笑，满意的坐回了车里，水滴滴答答的顺着衣服和座椅躺着，吴谨言一脚油门，又踏上一天一夜的返程之路。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生日快乐，秦岚。今年还是只能在心里说一句，照例远远地看一眼，

很开心，最挂念的你，悲剧已经停止，不用再因我而伤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