观之

吴谨言和吊睛红冠那厮已经对峙了几分钟，两个人在沙土里都小心翼翼的挪动着步伐，用脚画着圈，吴谨言蓬松的发顶像个鸡窝，点缀着鲜艳的羽毛，用手臂蹭了下鼻子，马步蹲的扎实些了些，神经紧绷，战斗进行到白热化程度，胜败就在分毫，一人一禽此刻都不敢轻举妄动，那好战的公鸡雄赳赳气昂昂的仰着脖子，随时准备飞起作战。

“我说，你这是干啥呢，快点捉住他。俺家那群老母鸡还在窝里等着它呢，这样下的蛋，值钱。“公鸡的主人在打开的笼子前焦急的跺着脚，这一声嚎叫，让那家禽倒是抢占了先机，扑扇着翅膀，锋利的红嘴就朝吴谨言啄去，吴谨言一只胳膊放在脸前严防死守，另一只看准时机，去捞那猖狂的像个会飞的凤凰的家伙，几个回合过后，那公鸡被人掐着脖子，丢进了鸡笼，临尾，还不服气的瞪了吴谨言一眼，表示下次再战。

“谢谢你了啊，吴所长，一次比一次抓的利索。”吴谨言用手揩着汗，身上的毛收集起来能做个毽子踢踢，摇了摇被鸡啄伤的胳膊，示意不用客气。“那些家伙，每次让他们帮我们干这些事儿，都推三阻四的，等他们赶来了，黄花菜都凉了。你不一样，随叫随到啊，吴所长。”老农的黄牙，还缺了一颗，有些漏风的笑着，伸出了都是茧子的手，用力握了一下。

“我说，老张头，一天天你让这鸡伺候那么多母鸡，它受不了，当然往外跑啊，检讨一下。”隔着篱笆看热闹的老刘头手插着兜，说着风凉话。“人吴所长，4次抓鸡，3次都是你家的。”“放你娘的屁，喂你的猪去。”老张头说的同时，就从地上捡了一个小石子儿，高高抛起，越过两家之间的围墙，石子儿便改了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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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岚把箱子展开，放在客厅里，清点着有没有漏掉什么，秦海洋刚刚进屋了不久，站在她身后，握着茶杯，小口品着，额前的横纹越发深了些。”岚岚，那种穷乡僻壤的，非得你亲自过去吗？“担心将要远行的侄女吃苦，秦海洋有些心疼。”叔叔，没关系的，一组人呢，本来我是不用去的，可是小谢怀孕了，不太方便出远门，况且那地方路程长而且不好走、每个人手里都有项目，就我有空。“秦岚站起身来，挽着叔叔的胳膊，宽慰着。

从小叔叔就很疼爱她，秦爸出事后，叔叔更是自己唯一的家人。秦岚是个温柔的人，很少逆家里的人意，那次除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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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海洋紧随其后赶到现场的时候，事情已经发生了，秦岚打了120，蹲在倒下的秦爸旁边，把他的头垫在自己的腿上，轻轻拍打着父亲无反应的脸颊，欲哭无泪的一遍遍唤着失去意识的人的名字，那是一种秦海洋从未听过的嘶哑和绝望，这个柔软的像水草一样的女孩子，被硬生生逼成了一块磐石。秦海洋二话不说上去就揪住了吴谨言的衣服，吴谨言根本没想躲开，被男人粗糙的大手掌几乎拎了起来。

“是不是你干的，你这混蛋！”刚要落下的拳头，被跑下楼的曾怡拽住了，秦海洋眼睛已经红了，又大吼了一声：“呸，狗男女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俩干的那些勾当，报警，现在就报警。”秦海洋掏出手机，在按下拨通键子的时候，被秦岚一把夺过了手机。

“什么时候了，岚岚，你爸都这样了！”秦海洋有些吃惊的半张着嘴。秦岚示意叔叔先冷静下，然后一言不发的走到吴谨言面前，那人的眼里又是看不清的浑浊，还隐约有一种诀别。“是不是你，只要你回答不是，我就信你，吴谨言。”秦岚的声音是颤抖的冷静，也是黑暗前仅存的一丝亮光。

吴谨言没回答，只是看着她，秦岚又问了一遍，得到的答案仍旧是自己的回音。”别和她啰嗦了，报警。“秦海洋伸手要夺秦岚手里的电话，被她闪了一下，躲开了。

“叔叔，私了，私了好吗?""不行，绝对不行。“”私了！“秦岚歇斯底里的声音让所有的人都震惊了，像挣扎在悬崖边的马发出掉落前最后的一声吼叫，只不过这匹马，没有人做它的后盾了，等待它的只有万丈深渊。秦岚拿起了桌上放的水果刀，举在半空中，五官泡在眼泪里，“这样，私了，以后互不相干。叔叔你也不能私下追究，绝对不能。”

没有声音，反着寒光的刀尖，无声的哭泣着，淌出血泪，救护车从这栋别墅里，抬出了两名伤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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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要不我派两个人跟着你吧，那个地方实在艰苦，我怕你不习惯。”“真的用不上，我们好几个人呢。而且你不怕被人说副区长公器私用啊。”秦岚甜甜的笑着：”再说，你和爸爸都是什么攀岩啊，乒乓球啊高手，我也是秦家的人，身体素质也好得很呢，放心吧。“秦岚给叔叔添了茶，耐心的疏导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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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靠，总算到了，这啥鬼地方，那货也真能逃，逃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。”周勋嘴里叼了根绿草，靠着车子休息着，这次联合抓捕通缉犯行动，刑侦一队派了周勋和杨放过来，杨放主要是负责电脑技术支持。

“信号奇差无比，还好我随身带着基站。”杨放嘟囔了一句。“行吧，线报说他就藏在这一片，咱们挨家挨户搜吧，有情况及时联系。”周勋拍了拍腰上的黑色对讲机，又对其他几个分队的兄弟打了个招呼，去自己被分配的农户家查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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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这人说话直接，你们杂志社记者都像你这么漂亮吗？”江夏羡慕的看着秦岚，看的她有些不好意思但并没有不舒服。真诚的夸奖，从来不会显得夸大其词或矫揉造作。“你也很可爱啊，而且很令人敬佩，条件这么艰苦，交通那么闭塞，你也能坚持下来。”秦岚的声音和江夏的不一样，一个明快简洁，一个温柔轻柔。前者像句号，一语中的，立竿见影，后者更像逗号，让人总想侧着身子无限的听下去。

“可以开始采访了吗？”小周胖乎乎的身子挤进了屋子，显得整个医务室空间顿时局促起来。“可以了。”江夏打开抽屉，拿出了里面的小镜子，仔细照着补了下妆容。“你抽烟？”秦岚看到镜子下面放的整齐的几条烟，插了句嘴。“不，这是给别人的。”江夏的笑，突然就羞涩起来，秦岚了然。“好巧，我有一个，嗯，很久之前认识的一个人，也抽这个牌子的。”

又用心底的那些记忆，在不经意间，把你复习了一遍，只是每一次，都是苦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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拍摄进行到一般的时候，楼下闹出了大动静，村民都朝村里头的那口大井跑去，”主，主编，通，通缉犯，他们。“因为跑了个来回，累的上气不接下气，也可能是被偶然撞倒的大新闻冲昏了头脑，摄影师小谢说的磕磕巴巴的，秦岚和江夏都是心思敏感的人，当下就各怀目的，往屋外冲。

抵达现场的时候，江夏似在人群里搜寻什么，眼神担忧又焦急。秦岚让小谢把摄影机架在了一个视角好又安全的位置，自己则开着手机摄像，进行补录。现场被通缉了几日的人，拿刀挟持着一位村民，刑警早已形成了个包围圈，几辆警车也堵死了村里唯一的几条出路，因为地处偏僻，只能喊来这里的民警进行协助，江夏眼里都是熟人，只不过这几个平常总喊着自己大材小用的人，现在一个个吓得腿发软，都站在市里的刑侦队员身后，装腔作势的，眼神却流露出随时逃跑的胆怯，唯独不见那人。

人们总是觉得欠缺一个搅弄风云的平台和机会，可能到头来，多数是叶公好龙。

被挟持的村民姓陈，老伴儿前几年死了，一儿一女都在外地打工，因为住在村里头，腿脚又不变，所以基本都窝在家里。今天靠近中午的时候，隔了几里地的朋友来串门儿，哥两个想喝几口，老陈便想着去菜地摘点黄瓜，做个下酒菜，正和朋友弯腰踩着，听到自家后院的那口早就干了的老井有响动，便好奇的踱步过去看看，结果就看到一个陌生人，一脸凶相，右侧额角还有一块不大，但深的很的疤，在那附近翻着草垛子，不知道在找什么，当老陈反应过来的时候，就被人拿刀抵住了脖颈，幸好，朋友逃掉了，遇到了在不远处搜查的警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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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跑不掉了。”周勋拿着喇叭冲院子里的通缉犯喊着。搜捕队员和那人呈三角状对峙着，杀过人的人心狠且冷静，面对黑压压的人群和身后死路的情况，仍然不慌张。”给我准备一辆车，不准跟上来，否则我就杀了他。“作势又紧了紧持刀的手，那老汉吓的裤脚已经湿了，脸色惨白，下一秒就能昏厥。村民也开始躁动不安，纷纷喊着让警察赶紧抓人。

“妈的，你们往后退什么呢？”周勋察觉到小王，小李身影越来越往后，骂了一句。“都他妈是怂蛋，你们头儿呢？掉哪个粪坑里出不来了？”看着这几个贼眉鼠眼的家伙，心里就一肚子火。

“我和他换，这人你带着他也跑不远，我是警察，你筹码更大。”声音从最后方传来，一个清瘦的女孩子，可能真的是刚从哪个鸡窝里爬出来，发梢还沾着几根。声音冷静，脚步沉稳，一步步，一点点的靠近犯人。

秦岚站在人群中，她没有跟着众人一起诧异的回头，只是手机的镜头不易察觉的晃了一下，而且越抖越厉害，不得已关掉，放在兜里。又往后钻了下，确保谁也看不到自己。

那人背对着自己，和犯人进行着谈判，那人瘦了，黑了，露在外面的四肢大大小小的全是伤痕。长形的，椭圆形的，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牙印，抓痕，还有数不清的蚊子叮咬的红红的包，这地方卫生条件差，又格外炎热，有些已经化脓。分不清哪些是旧痕，哪些是新伤。她就这么伤痕累累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。

“我和他换。”重复着这句话，又靠近了几步。通缉犯看着已经半昏过去的人，想着这又是个清瘦的小姑娘，能有什么本事，便示意她可以过来，把人牢牢控制住后，用脚踢了踢瘫倒在地上的老头儿，让他面朝地躺着。

周勋来不及吃惊，手早就按在了腰后的黑色手枪上，眼睛死死盯着吴谨言，像以前一样，等着她给自己指使。

“别乱动。”通缉犯的刀准确的抵在咽喉处，因为用力，划出了一条细细的血痕，秦岚看的一清二楚，清楚到眼睛生疼，仿佛那刀在自己的视网膜上割了一下。

吴谨言和周勋使了个眼色，示意自己准备好了。

“我裤兜后面是警车的钥匙，你拿出来，挟持我上车，开着走就行了。”吴谨言装出害怕的样子，通缉犯隔着裤兜布料，摸了一圈，感觉到金属凸起的触感，于是低头去取那线生机，因为注意力的转移，拿着刀子的手不由自主就减少了些力气，就这一刹那，电光火石般，吴谨言四两拨千斤的扣住他持有凶器的手腕，潇洒的侧身弯腰低头，闪出一个毫厘之间的空挡，一声枪响，犯人捂着肩膀应声倒地，抓捕队员一拥而上，把人围了起来。

吴谨言从人群空隙里钻了出来，拍了拍身上的土，没等反应过来，脖子就被人死死搂住，江夏熟悉的味道包围了自己。吴谨言知道她担心自己，笑着拍着她的背，语气轻松：”没事儿，没事儿，这都小场面。“江夏没有被她逗笑，搂着更紧了，头紧紧的埋在她的肩膀里。

吴谨言无奈，想着让她抱一会儿吧，图个安心，省的她又啰嗦个没完。眼睛习惯性的警惕的扫视着周围，刑警的习惯，怕二次危险发生，堤防有同伙埋伏在附近。

那人，远远地，就这么和自己的眼神碰了个正着，只是一刹，没有犹豫的，转身回到了车里。吴谨言赶忙推开怀里的人，因为怕追不上，太慌张，跑的时候，脚下不留神被石子绊了一下，用手撑住倒地的身子，膝盖和手掌都擦破了皮，渗了血，顾不上，连跑带爬的到了车子眼前。掏钥匙的手有些抖，比着锁眼，颤颤巍巍的捅了好几下才打开，乌黑的尾气从气缸被释放出来，跟在白色面包车的后面。吴谨言只是一味的踩着油门，跟着移动，大脑一片空白。握着方向盘的手越来越紧，根本察觉不到疼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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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岚在车里，抱着前排的椅背，把脸埋在怀里，从头凉到脚底，刚才如果犯人动作比她快点，如果周勋射的偏点儿，如果她躲闪的时候脚底打滑，太多如果了，每一个都是致命的。

她曾经答应过自己要好好活着，可是，她从来也没兑现过自己的承诺。秦岚的心抖的厉害，喘不过气，紧紧抱着椅背，心被恐惧射的像筛子一样，亦如当初见到父亲倒下的模样。

吴谨言这么多年都敛声屏气，无声到秦岚真的忘记她了，可是她只需轻轻一叹，就能让自己再次停止呼吸。被思念和恨意反复纠缠制约的人，快乐是多么的卑微，哪怕她依旧，每天，对着所有人微笑着。

“岚姐，后面的那辆警车一直跟着我们。”小周嗫喏着。“别管它，继续开。”秦岚闷声命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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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谨言开着开着，眼睛下了雨，用手擦了下，明晰了视线，车子随着前面的参照物拐了弯，进入另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。

失眠的岁月真的很短，短到她又见到了她，这个做梦都是奢侈的场景刚刚却发生了。

又跟了一段路，缓缓地松了油门，看着那人渐行渐远，找不出任何再见面的理由。“吴谨言，我再也不想看到你。”这个声音又冒了出来，一脚刹车，把刚才的冲动都熄灭，破车的车头惯性的往前突了一下，然后四个轮胎扎在黄土里，再也找不到发动的理由。